揚州運河行

運河好安靜。尤其是在這樣的夜里。

河畔的垂柳剛剛生出點點新綠，雖然在夜色中不很明晰，倒是別有一番風致。水光與橋上的燈光一起，照出一副燈火輝煌的景象，讓我竟有些恍惚，以為時空逆轉(zhuǎn)，我又見到了那千年前的水殿龍舟，歌舞升平。風吹得很淺，但不知怎么我竟在那微風里嗅到了相當濃烈的味道，就像是，就像是江南人家那一壇陳年的女兒紅。我想我是醉了，醉了這十里春風。

但我還是后悔了。我想我是不該來的，尤其是在這樣的時間。因為運河好安靜。而我，原本希望它能，說些什么。比如當年那個帝王在百官簇擁下來到江南時，眉宇間是怎樣一種張揚與勢在必得。

它也許是不能說的。江南的地勢太過平穩(wěn)，它流不出聲響。不能像山間小溪一樣潺潺，也不能像無邊大海一樣洶涌。這應該是最合理的解釋吧，但我竟還是幻想著，或許那是一種矜持而慈悲的心情，或許，它是不想說的，也是說不出的。于是我深深地看入那波光之中，想尋到它的眼睛，想看看那顆古老的心里面，藏著多少時間的秘密，藏著多少物是人非的無奈以及滄海桑田的感慨。但是我終究什么也沒有看到。運河還是那么安靜，沒有水聲，若不是那偶爾的風起漣漪，我會以為它已經(jīng)死了。

腦中忽然闖進那段佛門偈語。菩提本無樹，明鏡亦非臺。原本無一物，何處惹塵埃。我不禁嘆息。運河運河，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么？往事皆成空，時過境遷，我又何苦要苦苦追尋那已經(jīng)逝去的光陰？但是面對這樣緘默的你，我依舊疑惑：不悟的，是我，還是你？還是我們都沒能參破那一切成空的佛門偈語？于是我也開始緘默，和運河相對無言，盈盈一水之間，竟再也不得言語?；秀遍g想起杜牧的那句詩，春風十里揚州路，卷上珠簾總不如?？偛蝗?？總不如??！獨立河畔，風已滿袖，我忽然明白了杜牧那時候的心情。縱然是春風十里，也擋不住那些沉重歷史的感傷與寂寞，只能淡淡嘆息一聲，說這世事一場大夢，人生幾度新涼，說我們看不透何必多想，且放下心思嘗嘗今年的佳釀。

雖然有些美中不足，可這一夜，還是值了。那些原本遙不可及的才子佳人，似乎近在咫尺。我們一起惆悵，一起嘆息，一起微哂，再一起醉臥紅塵。

運河之所以安靜，不是它不能說不想說，而是不必說吧。不懂的人，即使浪濤聲聲也未必聽得明白，而對懂得的人來說，言語只怕是多余了。一眉一眼，一笑一顰之間，便又是一個風華絕代的江南。

徐凝的心情，我是懂了。天下三分明月夜，二分無賴是揚州?，F(xiàn)在一見，才知其所言不虛也。